江序

【原创】骗人精与谎言家

人的一生，是自欺欺人的一生。

他说他爱我。

他把他对我的爱意塞满了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。每天早晨送来的报纸里总会夹着一张小卡片，手机里的未读消息永远不会空，他甚至会半夜跑去海边，伴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道出他有多爱我。

但是我不信。

当他凌晨2：43分给我发来那条视频的时候，我正趴在工作室硬邦邦的桌面上睡觉，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我尚未完善的设计。他似乎是急不可耐地想让我见证这份感天动地的爱意，一通电话将我从虚幻的梦境中拉出来，迷瞪着眼睛看那条除了黑暗就是声音的视频。

我哈欠连天地回了一句谢谢，又哈欠连天地收到一通电话。

“你不喜欢吗？”

“没有，我很喜欢，谢谢你，辛苦了，早点睡吧。”

当我把这段通话转述给身边的好友时，他们都说我严谨规矩得像一个代理男友。

你很温柔，很有礼貌，任谁这么回答都没错，但唯独你不该这么回答。

为什么？

因为你是他的男朋友。我的朋友如是说道。

我又忍着困意再看了一遍视频，远处的点点灯火让我认出了这是我们曾要订婚的那个海边，只是天色昏暗得像一滩墨水，已经完全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了。

他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为什么不喜欢，我叼着烟看着我一团糟的设计紧皱眉头，弹落的烟灰掉在键盘的一刹那我失去了陪他过家家的耐心：“但凡你这伟大的爱情能为我的设计提供灵感，我都会虚情假意地笑一下。”

“你为什么又去那个海滩？去找你那可笑的诺言还是奢华至极的戒指？”

“对不起，大总裁，我只是想好好搞我的设计，你要真想对我好就跟你公司的人说别像催命一样催我赶稿，会猝死的。”

我没有等他反驳的只言片语就挂断了电话，我知道他说不出来，继续通话只会浪费我赶稿的时间和手机电量。

通话间我仍能听到那一阵阵呜咽的海风和潮起潮落的水声，就像将一只海螺放在耳边，不知所以然地聆听海的声音。

他突然对我说，我们结婚吧。

他叫我要趁早赶去那个海滩，因为水光接天之处正向东方，像一颗金色心脏的太阳会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跃上海平线，他希望我们的心跳节奏也是如此，然后为我戴上戒指。

我说好。

结婚的消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，所以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沙滩上也只有我一个人。半暗不亮的海边吹来的风是冷的，夹杂着一股鱼腥味。我赤着脚走在海沙里，漫上来的海浪没过了我的脚踝，离去时只留下毫无意义的白色泡沫。

我承认我当时内心是焦急的，可我就像为孩子出海觅食的海鸥一样，无论有没有结果，只能等待。

最后太阳还是升了起来，没有他说的那么惊心动魄，我的心脏也没有因此剧烈地跳动，因为他没有来。

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要由两个人来承担，我无能为力，只能看着那份感情被太阳晒死在沙滩上。

我与他在一起前说过，我最恨别人骗我。

他信誓旦旦地说我永远不会骗你。

后来我听说他还是去了那片海滩，从海岸西走到海岸东，为了找我嗓子喊到不能发声，最后只能浑身湿透地被朋友接回家，当天就发起了高烧。

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，只是说好一条落水狗。

我的朋友们企图劝我，告诉我他只是因为要参加上午的公司会议才赶不过来，我冷冷地反驳说他的行程秘书会提前一周准备好，他没有来就是没有来。

“你为什么这么自私？”他的嗓子因为吸烟和熬夜沙哑无比，难听得很。

“我说过，我最恨别人骗我。”

我拉黑了他。

朋友又跟我提到了他，说他如何难过，说他如何为了我做了多少出格的事，他就快要失去公司CEO的位置了。

我听了想笑，这不是我要求的，你这么为他着想，他才是你的朋友吧？

“我没想跟你吵架，就算他这次骗了你，那也只是初犯吧？”

“他是惯犯了。”我笑着摁灭了烟头。

他一定不记得了，但我记得。

我是转学生，一个学校我可以待满一个学期都可以称之为奇迹。从幼儿园就开始的转学让我如同浮萍，去哪儿都没有归属感。

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班级特有的欢迎仪式，他们热情似火地邀请我参与捉迷藏，范围是这个学校，随便躲，唯一的要求就是被找到了才能离开藏身之处。

从小我就学会了察言观色，我盛情难却，只好放学留下来玩这个幼稚到极点的游戏。我记得当时他自告奋勇抓着我的手躲在一个极偏僻的地方，笑着告诉我这个地方连清洁工都不会来，更不要提其他人了。

我的脑子一片空白，只能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说好。

后来天色渐暗，这里只剩下我和他的呼吸声，负责找人的脚步声甚至没有传到这边来。他有些按耐不住了，说是要跑出去看看，要是找人的来了还能帮我引开。

我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，也没有说话。

他可能看出来了我在想什么，也可能没看出来，他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，告诉我别怕，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。

那你不准骗我，我们拉勾。我细声细语地说道。

他也郑重其事地和我拉勾，然后跑了出去。

拉勾，上吊，一百年，不许变。

拉完勾为什么要上吊？我百思不得其解。那场捉迷藏最终还是我一个人在月色中走出了校门，保安斥责了我一番，叫我赶紧回家别让父母担心。

我没有哭，但我知道，他骗了我。

像是要为我这糟糕的人生画上一个糟糕的句号一样，我出了车祸，抢救无效，就快要死了。我的父母亲戚围在我旁边哭得撕心裂肺，我也只想睁开眼睛叫他们哭得别那么大声，有点吵。

我人生的走马灯还没有像磁带一样放出来，他就跌跌撞撞地冲进手术室，悲痛欲绝地喊着我的名字。他的眼泪很重，打在我的脸上痒痒的。

他请求我原谅他，一遍又一遍，可他在说这话的同时又骗了我一次。

他曾经说过，只要有关于我的事，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。

你看吧，你又骗人了。第一时间到场的是我的家人，而不是你。我冷静地想着，想反驳却无法有所动作。我都要死了，你还要骗我。

他哭喊着说爱我，肝肠寸断。像是快要把胸腔里鲜活的心脏吐出来，替换掉我那颗快要萎缩的心脏。

但是我不信。

其实我早就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，那个视频也被我保存得好好的。我说我最恨骗我的人，但我最恨我自己。

我配不上那颗跳动的心脏，它盛满了我不敢恭维的爱意与肆意。将死之人的体温会逐渐降低，我怕我冰冷的肋骨掩藏不住这颗炽热的心脏的剧烈跳动。

为什么要哭呢？我不明白，失去生命的人是我，可我一点也哭不出来，只是觉得自己很可悲。

于是我可悲地死去了，混杂着他们的哭喊声。

后来…我没有后来了，但他有。

他上吊自杀了。

从前有个骗人精和谎言家相遇了，谎言家从小就学会了说谎，说害怕其实只是想骗人精多陪自己一会儿。他追求着骗人精，在喜欢的时候说爱，在爱的时候一把推开。骗人精在不自知的情况下骗了人，最后在谎言家的谎言中自刎。

无论如何，谎言家再也不能说出来，骗人精再也听不到了。

dbq…拿不到电脑不能写文只能胡乱写些短篇了呜呜